我家门前有条河
克兰河,从我家门前流过,已流淌了千万年!我在这里出生、成长、工作、生活,学校、单位、居所,离克兰河的直线距离从未超过两百米。退休后,我每日沿河散步,怀旧情愫时时萦绕心间。对克兰河的热爱,是浸润在血液里、刻在骨子里的深情。
“克兰”,意为鹰隼、猎鹰。以此为河命名,可见其水流汹涌、桀骜不驯。从源头到市区段,河道落差显著,除冬季冰封外,其他时节——尤其洪水期,河水冲刷鹅卵石的撞击声、越过巨石的咆哮声,如雷轰鸣,响彻云天。
历史上,克兰河亦有“克仑河”“克朗河”等译名。它发源于阿尔泰山南麓与蒙古国交界的乌尔莫盖提达坂,越过山岗、淌过草地、穿过城市、拂过村庄,浩浩汤汤、奔流不息!全长265公里的它,最终一头扎进额尔齐斯河,完成此段使命,向着更远梦想奔去——一路向西,注入北冰洋……留给我们的,是或深或浅、或明或暗的记忆。
——达柯
水磨坊
克兰河是阿勒泰人的母亲河。
1870年承化寺建成后,以它为中心的克兰河两岸渐现居民院落,人们开垦荒地、种植庄稼,除原本在此过游牧生活的哈萨克族、蒙古族群众之外,来自晋、津、川、湘的汉族商户,伊犁、喀什一带的维吾尔族商人,以及少数俄罗斯商人和其他各族过客也陆续迁居于此。随着阿勒泰采金业的兴起,淘金者蜂拥而至,人口日渐增多,承化县雏形初步形成。那时,解决吃饭是头等大事。除红墩、切木尔切克等附近地区自克兰河筑坝引水、垦地种粮种菜外,主要粮食仍靠长途贩运。
电力机械磨粉出现前,阿勒泰城区居民的食用成品粮,主要靠架设在克兰河上的水磨坊加工。这些水磨坊建于何时、为谁所用,无从可考。目前能查证的记录,见于谢彬《新疆游记》中1917年10月25日离开阿勒泰时的见闻:“下午一时,发承化寺。过克仑河,有木桥二。右循山麓,道右水磨一盘,承化市民面食悉资之。”
历史上,从如今阿勒泰市拉斯特乡往下,沿克兰河两岸曾建十余座水磨坊,皆属私人经营。
水磨坊通常为三层:上层设大型漏斗状进料箱,底口为簸箕形出料口,直对磨盘;中层为两片磨盘与屉式粉筛;下层装木制水轮。人们修渠引水为动力,借水槽落差冲击水轮,带动磨盘与粉筛运转。小麦从进料口投入,经磨盘反复碾磨,通常至少三遍,才能按等次制成面粉。水磨运行受克兰河水情影响,枯水期与冬季常因水量不足停转。
1956年5月公私合营启动后,这些磨坊悉数并入国营粮食部门;1957年阿勒泰面粉厂建成,水磨坊大多关闭,最晚的延至1964年停用。它们曾养育阿勒泰这座山城的各族百姓。
童年时,我常在克兰河边玩耍,那时还可见到不少水磨坊残迹。
水电站
克兰河是阿勒泰人光明的使者。
对现代人而言,用电是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事。人们不会在意所用的电是水力、火力、风力还是光伏,只要按时缴费,用电便不成问题。
我们的祖先或许早观察到电的现象,比如闪电与静电。但将这种特殊能量转化为可用之能,却经历了一代代人不懈的探索。从英国人吉尔伯特、法国人杜伐、普鲁士人克莱斯特,到美国人富兰克林、意大利人伽伐尼与伏打等,他们在从发现电力到实现人为控制的过程中,为人类作出了重要贡献。
早期生活在克兰河边的人们,照明主要靠煤油灯和动物油脂,后来才用上柴油发电机。真正意义上的自主发电始于1938年——当时,政府与商人合股兴建了阿山电灯厂,靠一台80马力(58.90千瓦)锅驼发电机供电。曾任《大公报》驻新疆特派员的陈纪滢,在1938~1942年间三次赴新疆考察,他在1940年8月商务印书馆出版的《新疆鸟瞰》中记载:“阿山电灯厂民国27年3月由当地商民集股承办,民国27年底放光营业。”
1949年6月,承化县政府决定修建一座水电站(即五级电站),这是克兰河上开发的第一座水电站 ,位于现润德酒店北侧。工程由苏联领事馆提供水泥、钢材和炸药,承化县政府工作人员、学生及驻军共同参与龙口修建与渠道开挖。1950年3月,新疆军区独立团在团长肖飞、政委杨烈光率领下抵承化县,解放军官兵随即投入水电站建设,最终按时完工。1951年10月,水电站建成投用,基本满足当时城区照明需求。同月,阿山专区承化人民电灯公司成立,1956年改称阿勒泰专区水利发电厂。
随着城区人口增长和各项事业发展,1959年阿勒泰专区在城郊喀拉塔斯(又称黑石头,今体育公园南侧)着手修建六级电站。工程开工后屡经波折,两度停工又两度复工,1970年6月才正式建成发电,历时十二年。
1966年,又建三级电站。这是阿勒泰首座自主设计、施工并安装的电站,运行至1995年。
1978年,二级电站(位于今公园路尚桦城南侧)动工——1981年,1、2号机组投运;1986年,3号机组安装完成;1990年,4号机组投用。
还有座鲜为人知的小水电站——1958年桦林公园门口曾建“175”小型水电站。因设备和建设质量欠佳,加之遭遇雷击损坏,1973年停运,1977年报废。此外,当地及兵团还建了其他小型水电站,在此不一一赘述。
这些电站均引克兰河水发电。冬季水量减少,渠道常因寒冷冰封堵塞;夏季山洪暴发,也偶有决堤导致停电。每遇此况,全城军民便共同参与清除积冰、整修渠道的劳动。
我刚工作时,也曾几度参与清理电厂大渠的冰雪。
水车
克兰河汇聚着阿勒泰人的智慧与巧思。
大多数阿勒泰人或许已不记得,克兰河上曾有另一处借水力提水的设施——水车。
作为中国最古老的农业灌溉工具之一,水车形式多样。《宋史·河渠志五》记载:“地高则用水车汲引,灌溉甚便。”在传统农业大国中国,水车曾在特定历史时期为农业发展作出重要贡献。
这架水车位于原地区公安处家属院旁的克兰河岸(现惠民桥以北百米左右)。20世纪80年代前,原地区公安处所在地是由两条河流自然冲积形成的大岛。岛上有解放军独立连营区、地区法院与检察院办公区、地区公安处办公区及家属院,还有大片公安处所属菜地。当时,阿勒泰几乎每个单位都有菜地,用以解决职工或食堂的蔬菜供应。在我的记忆里,五月中旬能吃上一顿新鲜韭菜鸡蛋包子,就是莫大的幸福。
公安处的菜地由当时没有固定工作的妇女家属经营,她们好像被称为“副业队”,我的母亲也是其中一员。虽说是岛,但菜地地势高于两侧河床,浇水十分困难。不过这并没有难倒当时的人们。公安处有个叫“木工房”的地方,里面藏龙卧虎,都是能工巧匠。他们负责后勤服务,在当年的我眼中几乎无所不能——木工、瓦工、铁匠活、盖房子,样样精通。
这些匠人在河边用钢铁焊接了一台提水灌溉的水车:直径约6至8米的大转轮,轮上装有挡板和水斗;水流冲击挡板带动轮子转动,水斗盛满水转至最高点时自然倾斜,将水倒入水槽,再经水渠流向菜地。那时的我,对这个装置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冬季或无需浇地时,人们会通过卷扬装置将水车提离水面。这时,水车就成了我们的玩具。玩伴们或坐或骑,想方设法爬上去让它转动,有时摔得头破血流、鼻青脸肿,却依然乐此不疲!
后来的岁月,水车不停旋转,转走了我的整个童年。从水磨坊到全自动粮食加工与品类齐全的食品,从水电站到风力、光伏等清洁能源,从水车提水到全自动滴灌技术与智慧农业——我们今日所享的富足与安宁,正是这时代变迁中最动人的篇章。
克兰河奔流不息,关于她的故事,永远也讲不完。